每周二的谈话,让我和海希建立起了一种很默契的感情。每次看见他,我心中都会涌起母性的情感,可能是因为他那褐色的意大利眼睛所流露出的惶恐,可能是他每次温柔依偎在我的身边流露出的安静。
海希的烦恼实际上很简单,他需要适应的时间、需要周围人有耐心听他说的话、需要人们理解他。他需要安全感和稳定,当一个环境表现出不友好的时候,他会立刻选择用“使脾气”来应对。这个敏感而骄傲的家伙需要一个广阔的、耐心的、包容他的环境。
想想,孩子们的要求真的不高,他们无非就是希望能有人花点儿心思弄懂他们的想法,无非就是希望大人们能够耐心一点儿。可是我们,却是那么的苛刻。我们不允许孩子们说不清楚的话,拿成年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们,不给他们犯错的机会。
海希总让我想起《小王子》里的一句话:大人怎么也不能明白我们的意思,而我们也懒得给他们解释。[成年人往往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理解孩子们的语言,所以经常不能明白孩子的真正想法,而孩子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交流障碍就会越来越严重。]
海希又是幸运的,因为他有能够理解他、支持他的父母。看着海希长长的睫毛,我迷失在他的目光中。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因为我们缺乏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而被忽视,他们都在哪里?
可爱的海希每次见我之前都会把弄个头式。他妈妈告诉我,每周二他都说:“今天我要弄弄头发,今天是我和兰海的约会。”
人活着有很多的角色需要扮演。比如我吧,父母面前是女儿的角色,工作中是教育者的角色,和朋友们一起是伙伴的角色。
而每个周五,是属于“我”的角色。
我喜欢在这个上午享用一次慢悠悠的早餐,坐在咖啡馆临窗的位子,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让自己慢下来,让自己的思想随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咖啡香味而自由飘散。听到一阵淅沥声,我才发现天上下起雨来。雨顺着屋檐滴落,恰恰纵容了我的思想。
第一次我和孩子们在世界通识的课堂上讨论艺术时,他们说艺术就是雨声,无论大小都在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这场雨,让我联想到了那场雨,那场在深圳的大雨。
去年夏天,我们带着一群北京孩子去深圳--一座着名的移民城市。
天气一直晴朗的深圳,像是刻意安排了一场大雨迎接我们,从上午就开始下雨。由于天气原因,我们一出机场就直接被送往基地了,根本没有时间执行策划案中相互认识的这一程序,以至于无法在第一时间与深圳的孩子们交流。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坐上大巴,不一会儿,都昏昏欲睡、渐无声息。我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这是我们第一次把暑假活动的营地设在外地。这次活动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扩大孩子的朋友圈,让他们能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沟通,这也是为他们将来国外行走打基础;二是通过各种挑战性的任务,让孩子们迅速建立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团队,提高孩子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孩子们将要面对的世界是多元社会文化背景的。哈佛大学的校长提到,在21世纪,一个有教养的人需要了解整个世界,不能存在对任何地区、任何民族的偏见。孩子们所看到的世界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宽阔起来,而是从小的积累。可遗憾的是现在孩子们每天拼命积累的只是学科方面的“深度”,对社会的了解几乎为零。所以,我们每次活动都想办法让孩子们能够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一起相处,从现在开始扩展他们的生活宽度。从每次活动的主题变化到课堂和营地中的“混龄”安排,我们都希望创造出一个能让孩子们之间相互交叉、相互感染的环境。
回头一看,全车只有我和小白双目圆睁,看来这场及时雨果然是一曲绝佳的催眠曲!小白这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遇到任何事都面无表情,很难能通过面部表情看到他内心的波澜。初见小白时,他就是一个十足的时尚青年,一头长发齐腰,说话时不经意地露出耳朵上的三个耳坠。如果不是他个人经历的丰富让他显示出对生命和教育的理解,恐怕我就要与他失之交臂了。外表时尚的他,却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每一次活动从细节的设计,到安全措施的考虑,都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经过两小时的晃动,两部大客车终于抵达了深圳盐田的一个活动基地。基地就在海边,虽然在车上,可我们还是隐约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儿。
孩子们逐渐都从睡梦中醒来。此刻,大雨仍在哗哗地下着,没有一丝减缓的迹象。深圳的孩子们因为先上车,所以都分布在客车的前半部分座位,车一停,他们冲下车并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大楼,把我们和大客车都留在了雨中,更别提带上自己的行李物品了。
司机冒着雨把客车的行李箱打开,那里装满了所有人的行李箱包和从北京运来的活动道具。北京的孩子们下车后,快速跑到行李箱旁边,每人大包小箱,把行李逐一运往大楼里面。
“你们赶快进去,我们来弄!”常松试图阻止雨中的孩子们。
“瞎掰什么呢?你就一个人。”11岁的李达不屑地回答。我正帮着语凡整理行李,这大件和他那小个头实在太不协调,我试图帮他找件小行李:“语凡,你就拿这个吧!”
语凡白眼一翻,根本不看我,两手抓着那件大家伙自顾朝前走。
我再一抬头,才看见深圳的孩子们都躲在屋檐下,既没有和老师打招呼,也不说话,有的仰望天空,无所事事,有的左右躲避,生怕雨水滴到身上。我透过雨雾看着他们,似乎眼前一切与他们无关。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成了袖手旁观之人?他们在家也从来都是事不关己吗?他们在学校都只是看着老师们忙前顾后吗?又或者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搬运自己行李是自己需要做的吗?
没有找到孩子们行为背后的原因之前,我从不妄加判断。
“你,还有你!”我指着在屋檐下躲雨的那几个比我还高壮的男孩,“快过来搬行李!”
回头一看,后面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怎么回事啊?”我有些火冒三丈。
“那些东西又不是我们的。”高个儿孩子不满地说。
“什么?”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想把说这话的孩子看清楚,紧接着另一个理直气壮的声音又冒出来:“以前都是老师给我们拿的!”
在小白、常松的带领下,北京的孩子排成一条长队,男孩站在雨里,女孩站在屋檐下,行李、道具一件件从孩子们的手上传过。
“听好了,所有人!迅速拿上自己的行李,男生帮助拿道具!快!”我开始从屋檐下把这些表情麻木的孩子们赶到汽车行李箱旁。
他们极不情愿地走到车前,开始在行李中挑选自己的物品。有些孩子小声嘀咕,有些孩子则非常开心地发现自己的行李已被运到楼里了,便立刻返回大楼下找寻,窃喜的神情却也担心被我看见后又叫唤过来帮工。
我有些气急败坏,直到一个黑小孩跳进行李车,开始帮语凡翻行李。那一口广东普通话才把我的急躁平和下去。
雨中的一场搬运战斗结束,孩子们在大厅里集合,对比鲜明有加。
语凡他们全身湿透了,站在一边拿毛巾擦身体。章鱼则忙着给所有人吃药。而另外40个孩子中则有过半的人拿着电话嘀咕:“妈妈,我到了,怎么回事啊!这儿的老师还让我们自己拿行李?”
大厅左边是湿漉漉的孩子,右边是嗡嗡的叫声。
“好,集合了!”小白的声音难得凶狠了一把。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对比鲜明的孩子们。
至此我算找到了原因,在这些孩子们心中,他们是负责学习、负责玩的,而其他事情都应归别人打理。如同我在德国遇到的那些类似成长经历的小留学生们,他们一旦脱离了父母的怀抱到了一个凡事须由自己打理的环境中,就完全失控了。
时间已逝,孩子们的成长无法重来。而眼前,我们至少要为这些孩子争取一些成长机会,不要让他们十年之后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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