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动全国的麦当劳杀人案已经过去3年了,当年参与案件的罪犯如今还在忏悔中。2015年2月5日,吕迎春、张航等三名罪犯来到山东省女子监狱服刑。
案发3年后,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走近她们,听她们讲述从邪教深渊中艰难自拔,所经历的幻灭痛苦和浴火重生的过程。
不让读书不能玩,不信“神”被赶出家
利落的短发、干净的脸庞、纯真的笑容。在山东省女子监狱,记者看到的张航,是一个阳光向上的小姑娘,让人很难与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然而曾经的她,却是另一番和年龄极不相符的样子。
回忆青春期以来那些日子,对于1996年出生的张航如噩梦一般。2009年,刚念完初一的她便辍学了。为了信“全能神”,全家从河北搬到招远。受过巨大打击的爸爸误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把全部家产奉献出来,转到自称“众长子”的“带领”吕迎春和女儿张帆名下。
“那时太太太太孤独了,就想着世界末日什么时候来。”张航回忆,一开始爸妈忙于“聚会”,不太管她,她便闷在家里玩,虚度时日,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甚至不愿去家门口的小超市买东西。她惧怕面对外界的疑问:“你家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不上学?”她不愿意撒谎,更不敢说出实情。
后来,邪教组织里的人员逐渐减少,张航受到的管束也越来越多,不能看电视、上网,只能学习“全能神”的歪理邪说。那时张航看到别人家都成双成对,三五成群,心中倍感凄凉。
“家里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因为‘全能神’最憎恶情感。”在张航眼中,小时候最疼她的姐姐张帆变成了冷酷的模样。如果她不信“全能神”,就要被赶出家门。
张航没有勇气与家里决裂,但是她的弟弟做到了,也因而受到更大的伤害。“弟弟比我小5岁,后来他宁肯受罚也不再信‘全能神’,被爸妈送去了姥姥家附近的寄宿初中。”
在狱中,张航从弟弟的来信中,才知道弟弟的心中有那么深的伤疤。“姐姐和吕迎春控制着爸妈的情感。妈妈为弟弟添置新衣都要看她们的脸色,不敢买好的,即使买好的也要表现出不得不买。每次妈妈去看弟弟,回来都要把和弟弟见面的心态、思想、言行‘交通’出来。”张航说。
老师曾鼓励张航的弟弟,说他成绩不错,就是偏科,好好学一定能考上好大学。然而妈妈去开家长会时却对儿子说:“你学习怎么样和我无关,只要老师别找我就行。”备受打击的少年把想自杀的想法告诉老师,老师赶忙把他送回招远家中。“那时我和妈妈并不能理解他,还嫌他又给我们添麻烦。”张航说,万念俱灰的弟弟吃下了姥姥的半瓶降压药,幸好爸妈及时发现送他去医院洗胃。但从此弟弟就把自己封闭在了绝望里。
“以前我爱看恐怖片,但都不如我经历的那般恐怖。”2014年“5·28”案发前一周,吕迎春和张帆通宵研习邪说,痴迷到不吃不睡的程度。极度劳累让吕迎春产生幻觉,竟把家中爱犬当成“恶灵”打死。“我觉得姐姐和吕迎春疯了!”张航说。
案发时,张航一开始在旁并不敢动手,吕迎春便吼她,他们打的是“恶灵”,赶紧动手。“当时我纠结的是如果不动手,事后怎么向吕迎春和姐姐交待。这可能是‘全能神’对我的考验。”最终,吕迎春、张帆、张航的爸爸、弟弟、追随者张巧联和张航一起,把受害者活活打死。这也让张航在18岁的青春年华,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最怕妈妈仍对“全能神”存有幻想
刚入监时,张航感到一片茫然。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来监狱是最后的考验。她也不愿相信“全能神”是邪教。“如果‘全能神’是假的,那爸爸、姐姐都死了,现实太可怕了!”
通过看电教片,张航看到“法轮功”邪教人员竟打死自己的父母,她才发现原来他们并不是个例。残酷的现实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让她喘不过气。
一开始,辍学已久的张航不懂如何与人相处,消极面对生活。警官第一次与她谈未来,她的回答是“就想喝喝咖啡、遛遛狗”。
对于张航来说,监狱便是一所大学,警官就像她亲爱的老师。没有人歧视她,而是把她当做误入歧途的孩子,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关怀。 “我常常想幸亏来了这里,才能脱胎换骨,真希望妈妈也能来这里学习。”张航感慨。
曾经张航喜欢逃避,如今做事时她总会提醒自己能做到,坚持下去。入狱以来,她参加了历次以揭批邪教、认罪悔罪为主题的汇报演出以及朗诵比赛、忏悔演讲等活动。 2016年她当选为监区扫盲班教员,在监狱服刑人员教员公开课比赛中夺得第二名。现在张航还是监区的信息报导员和学雷锋小组的志愿者,也是监舍的帮教联号和管理骨干。在帮助他人转化的过程中,她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也存在的问题。
看到张航能歌善舞,监狱艺术团想选她加入,监区警官考虑到张航年纪轻,三观还不成熟,不舍得让她走。“张航学习文化知识、基本技能最重要。”徐警官说。
小时候,张航认为当大人很可怕,惧怕长大。如今她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新的期望。痛心忏悔,积极改造,今年四月底,张航减刑5个月。
现在,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妈妈和弟弟。未成年的弟弟在山东省未成年犯管教所两年后释放。看到妈妈依然对“全能神”抱有幻想,张航犹如惊弓之鸟。有一次,她在电话中听到妈妈好像在和邪教人员交流,不禁扑通跪倒在警官面前,大喊着“救救我妈妈”。
张航的妈妈其实自始至终放不下孩子,张航的弟弟受了很大创伤,如今没法正常生活,现在跟着母亲在云南大理投奔舅舅。他不愿接触外人,这给张航妈妈很大触动,开始对邪教有所反思。
泪流满面的母亲下跪求她认罪
与张航相比,山东省女子监狱收押史上刑期最长的邪教人员吕迎春的转化则更加艰难。2014年,时年39岁的吕迎春因故意杀人罪、组织利用邪教组织破坏法律实施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刚入狱时,吕迎春满脑子幻想“离地成神”,与警官谈话时一口一个“灵界”。警官怕她自残、伤害他人,每天都要派人看护着她。
吕迎春认为自己才是善良的“好人”,却被警官的问题问住了:“你们是好人,做了什么好事?是救助失学儿童了还是捐助灾区群众了?”警官又问她:“在你心里,家人重要吗?”她说:“不重要,神最重要。”
吕迎春排斥与外界交流,徐警官在辅导孩子写作业时,为吕迎春写下了一封一封发自肺腑的信件。吕迎春拒绝看信,警官就念信,次数多了,她紧紧捂着耳朵的手渐渐松开了。
最终,亲情的召唤还是深深触动了她麻木的心。2015年春节刚过,警官就安排吕迎春和家人会见,这成为她转化的转折点。
会见室中,吕迎春一拿起电话,泪流满面的妈妈和姐姐就一个劲求她认罪。情急之下,妈妈要给她跪下。吕迎春了解到,当听到招远公安局打来的电话,全家吓哭,九天没敢出门,不敢看电视。爸爸患有严重心脏病,体重一个月掉了二十斤,虽然没能来看她,但想她想得天天哭。姐姐为她奔波着急,弟弟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尽管一个劲地摇头拒绝认罪,但吕迎春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直到听到张帆伏法的消息,她的头都炸了。“张帆死了,她不是‘众长子’,‘邪灵攻击众长子’之说便不成立。我真的是杀人凶手!我有罪!我对不起受害者和她的亲人,对不起同案和她们的亲人,对不起我的家人,更对不起社会!”
“自私、狂妄的个性让我误入歧途”
认识自己是改造路上最大的难关。初认罪的吕迎春有时还会幻想,也许不是“全能神”的错,只是张帆的错,甚至希望是自己的错。但在与邪教“法轮功”的对比中,从邪教特征上她彻底推翻了“全能神”。
“那时我觉得很委屈,觉得自己被骗了,像个怨妇一样恨‘全能神’,恨张帆。写思想汇报时,写着写着就想表白自己。”吕迎春说,是警官一次次找她谈话,一年半后为她换监舍、换帮教,从各方面帮她解开心结。“孙警官跟我说,她的同学在帮助山村贫困孩子,说的时候直掉眼泪,我也很受触动。”吕迎春说。
她开始阅读心理学书籍,渐渐发现,从小就自以为是,好强、自私、狂妄的性格让她一直以正义者自居,这些人性弱点恰好被“全能神”抓住了。警官又怕伤到她,看到她一点进步就鼓励安慰。
她想起最初的自己,曾有幸福的家庭,在商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然而自从她要好的同学带她误入歧途,她竟三次离家出走。哪怕经常被邪说吓得从噩梦中惊醒,仍痴迷到抛弃家庭、和丈夫离婚、不管女儿的地步。之后又狠着心把爸爸辛苦给找的工作辞掉,扔了交了十几年的保险,断绝了在世界上一切活路。
“每次看‘5·28’视频中的自己,我都浑身紧绷,呼吸困难,不敢相信那个行凶者是我。没信邪教前,我不是这样的。老公说一看到我就觉得很温柔,没坏心眼,才选择了我。”回忆过去,吕迎春泣不成声。
吕迎春在狱中写下了几万字的揭批邪教“全能神”和忏悔罪过、自我剖析的文字材料。2015年她参加了监区教员竞岗、队列会操比赛、育新文化节汇演等各项活动,并以出色的教学成绩在年底被评为监区的优秀教员。 现在吕迎春已经成为监区的改造积极分子和监舍帮教骨干。2016年,她参加了监狱举行的“国旗下的忏悔”演讲活动,向被害人和政府、社会真诚地认罪。去年底,吕迎春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21年零3个月。
在狱中所学到的科学道理,她会及时写信传递给家人。“以前我的言传身教把孩子带坏了,我写信告诉她多看心理学书籍,引导她走正路。”